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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香:写给母亲

发表于:2018-03-17 12:30 [ 只看楼主] 11935 0 69

杨红香:写给母亲

曾经的我,想过很多词语来形容母亲:善良、勤劳、隐忍、坚强、宽厚、柔和、沉静……似乎都是,但又不都是,我真的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定义母亲。怎样写母亲呢?多年来,我一直想写,却又一直不敢写,怕自己拙劣的文字还原不了母亲本来的模样。那就跟着记忆走吧!记忆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和母亲有关的一些人、一些事,不需要想起,就在那里。

扁担悠悠

印象中,我们家的扁担总在母亲的肩头。

挑水是母亲每天清晨必做的功课。无论晴天雨天,无论寒冬酷暑。那时,烧火做饭的吃水是要挑的,而且是到邻村饶家沟去挑。饶家沟有方很大很深的池塘,也有人把它叫深港,深不见底,里面的水又清又甜,是附近三个村落的吃水塘。我不知道挑满一大缸水要多少担,母亲来回走要多少趟,要用多长时间;只知道,每天醒来到灶屋里去,就看水缸里是满满的,用葫芦瓢舀来喝,甜津津的。

夏天的草长得分外茂盛,高家畈的地势高,野草、野蒿格外长格外壮,晒干后做柴火耐烧,火势旺,在缺柴少火的人家,每年这个季节尽量多储备些。我和姐姐上早学之前,就和村里其它的伙伴一起,到高家畈的田埂地垄上抢占地盘,蓐野柴草。姐姐在前面用锄耙挖、镰刀割,我在后面用棒槌捶打掉草根上泥土,一堆堆码放整齐。当太阳洒满田野的时候,母亲挑着竹垸来了,用她的袖子擦擦我们脸上的汗珠,笑着说:“今天挖这么多!”我和姐姐喜滋滋的,帮母亲将柴草装好。然后母亲挑着柴,腰板直直的,轻快的走在前面,姐姐扛着锄头随其后,我抱着棒槌跟着小跑。在重重的柴草的压迫下,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成了乡间清晨最动听的乐曲,还有青草的味儿,到处都是,好闻极了。

农忙时节,扁担更是闲不住了。至今心有余悸的是“双抢”。七月中下旬,早稻成熟,要收割;晚稻要种,不可耽误。有农谚为证:早稻,不插5.1秧;晚稻,不插8.1秧。也就是说,在十天半月里,要完成收割、打场、犁田、插秧等活儿。家家都在抢收,抢种,那火热的场面,就像天上火热的太阳。

割完稻谷,我和姐姐们抱晒好的谷穗,父亲捆草头,母亲的扁担换成了冲担,一担一担的将草头挑回屋后的晒场上。那时感觉大人们的脚步不是在走,而是在赛跑。每个人的汗衫都汗透了,脸上的汗珠,就用扎在冲担上的毛巾擦一把。母亲就是其中的一员,那时的母亲有流不完的汗,有使不完的劲,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担子重不重,那肩膀挑不挑得动。

刚刚割出的稻田迅速灌水,父亲套上牛,犁田、耙田、平田,望眼欲穿的秧田在烈焰的直射下,明晃晃的,热腾腾的。在公鸡的呼唤声中,在小鸟的嬉笑声中,在母亲的催促声中,开始了漫长的插秧劳动。插晚稻秧了!那秧田好大好大呀,我和姐姐左手秧把,右手扦插,动作迅疾,秧苗飞舞,真想快快把那块田插完。可是一低头,从两腿间望去,一望无际的是水,田埂真的是遥不可及。直起腰,正在沮丧间,母亲又挑着一担秧来了,放下扁担,将秧把一把一把,甩向水田里,那秧把在空中形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均匀的落到我们的身后。秧甩完了,母亲端起路边的搪瓷杯,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水,扯起衣襟擦擦汗,才笑着对我们说:“莫太赶,留些劲,慢慢插。”她挑起垸子,走向秧底田,扯秧去了。就这样,母亲一担一担的秧挑来,我们一棵一棵的秧插,到傍晚,那个一亩三分的田终于插完最后一棵。母亲拖着肿胀的脚步回到家里,将扁担竖放在墙上,进了灶屋,一会儿,炊烟从我家灰瓦的屋顶缭绕起来。

我们姐妹也曾愤愤不平的说:“人家大多是男将挑草头,我们家怎么是女将挑?”母亲那时总是笑着说:“你爸草头捆得紧些,挑在路上散不了,再说,他捆的又不大,我挑得动。”“你爸犁田打耙,才是最累的。”“你爸秧扯得快,涮的干净,扎的整齐,你们插时好分秧些。”“你爸草垛堆得好,过了冬天,雨水也没渗到里面,喂牛的草都是干干净净的。”“棉花抗旱,都是你爸管的。”……

再后来,邓小平复出,父亲头上的那顶阴差阳错政治帽子终于摘除了。才断断续续听母亲说,父亲在“镇反”“土改”“文革”等运动中,多次被批斗,差点丢了命,双腿就是在运动中整得落下了毛病,不能承受太重的力。所以,但凡有担子,母亲就自己毫不犹豫的扛在肩上。听母亲说:“有一次,家里断了火,米缸里一粒米也没有。她一大早挑着100来斤担子去糘米,一连走了几个村,从我们新畈村,到六合村,到米筛村……直到半下午才在吴河村站到班,将米糘了。”至今我都无法想象,母亲那瘦弱的肩膀蓄着多大的能量,她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将长长、曲折乡间的小道踏遍!

那些扁担,至今还在!

推开老屋的们,穿过堂屋,后面的储物间里,有三根扁担竖靠在墙上,长短不一,宽窄不同,有一根的两头还用麻绳系着桶钩,那桶钩都有斑斑的锈了。扁担都呈黑褐色,泛着微光,仿佛在无声的丈量着它们和主人挑过的担,赶过的路,走过的日子……

剪刀沙沙

“磨…剪…子欸…… 锵……菜…刀……”悠长嘶哑的吆喝声由远而近了,村里的婆婆们、大妈们、姑娘们应声而出,纷纷汇聚到村头。那棵高大的槐树,叶子全无,只剩枝丫,初冬的阳光泼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光亮里是满满的暖意。还是那个瘦小的老头,已经将他的条凳稳稳的安置在树下,磨刀石固定在条凳的一头,他自己骑坐在凳子上,接过大小不一的剪刀、菜刀,左手右手分别摁住两端,有节奏地来回磨砂起来,“沙沙…沙沙…”的声音在空气里流转,像是极美的乐音。

母亲的剪刀磨好了。那老头直起腰,用他那块看似脏兮兮的抹布将剪刀上的锈水擦得干干净净,将刀锋在他的大拇指上来回刮试,“好了!大姐,你试试看!”母亲对着阳光端详那把剪刀,只见刀背乌黑,刀刃锐薄,刀尖闪亮。母亲小心翼翼的用那块蓝布将剪刀包好,递给老头五分钱,(好像是这个价吧)热闹也不瞧了,快步向家走去。

剪刀在农闲时光,粉墨登场啦!村里的女人们拎着提篮、捧着藤萝,叽叽喳喳的围坐在我家,纳鞋底,绣花垫,绣花帘,缝衣服……此时,母亲大多是帮她们剪鞋样。就听见在“沙沙”的细碎声中,各色纸张:报纸、牛皮纸、贴画纸、包装纸,在母亲的剪刀下,瞬间变成鞋样,大人的、小孩的,平口的、松紧的,蚌壳样、猫耳样,……篮子里的针头线脑,鞋、垫,布片,成品,半成品,五彩缤纷,渲染着年即将到来的喜悦。

母亲会为我们每个人准备新鞋过新年!她早早将破得不能再破的衣物,补丁又补丁的,一块块用剪子拆开,洗得干干净净,选个大晴天,起五更,用小麦粉子在锅里熬成浓稠适中的糊糊,在房门上,或桌面上,糊鞋壳子了。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各色布,被母亲平平整整粘贴在木板上,寻个朝阳的地方暴晒,仅一天的时间,就晒得干干蹦蹦的。母亲稍用力,由上而下一拉扯,“斯”的一声响,鞋壳就抱在了怀里。

母亲将鞋壳剪成大小不同码子的鞋底,一般有四层,开始白天夜晚纳鞋底。我记得,母亲纳的鞋底,铺白色的面,滚白色的边,针脚密密,横看树看,都是一条线,线与线形成的规则整齐的小方格,非常好看。鞋帮所用的布,也是些零碎的布头,我不知道这些布头从哪里来。只知道,母亲会将这些各色的布,合理裁剪,巧妙拼接,做成的布鞋、棉鞋,过年时,一穿在脚上,就跑到村子里炫耀,总会获得大人们的夸赞,当时的得意真的是无以言表。

我们似乎没有真正的新衣过新年。家境好的人家,每到过年,便要接裁缝师傅到家里,做两三天,为一家老小量体裁新衣。我家是没有钱给兄弟姐妹扯布作衣服的。记得姑妈家条件较好,表姐们穿小的衣服总是给了我们。母亲就用她的巧手,她的剪刀,为我们改新衣。她下一扇房门,搁在两条长凳上,案板就成了。母亲将衣服比量着大小,进行裁剪,飞针走线;有些地方磨破了,选用相宜的布缝补。冬去了,年到了。大年初一,穿着母亲缝制的“新衣”拜大年,不知道让多少孩子羡直了眼。

那时,粮食是不够的,饥肠辘辘、饿肚“咕咕”是经常的。母亲带着她的剪刀走向了田野。灰灰菜、野艾蒿、石灰菜、甜菜苗、野芹菜、马齿苋、地菜、草子……从田间、地头,池塘边、沟渠里,仔细找寻,一棵棵扯回家,剪去根部,撇去外层的黄叶,洗得油光放亮。这些野菜有的炒着做菜,有的和着米粒煮成菜粥。我们总是呼啦啦的喝进去、吞下去,尽管有些许苦涩在舌尖、在咽喉,那味道仍是清香的、可口的。

槐花挂满枝头,白白的,一窜窜,密密匝匝,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母亲扛着木梯,架在树干上,枝丫间,她将背篓挂在胸前,一步一步爬上梯子,槐花就在头顶,就在眼前啦。她左手托着花簇,右手举起剪子,小心地剪下,再小心的放进篓子里。洗净后的槐花,常用来煮粥,焖饭,清炒,每每下锅,香味直往鼻孔里钻,真的是禁不住唾津的潜溢了。有那么一两次,母亲狠狠心,将一个鸡蛋和槐花做成汤,那感觉就是人间至味!真的,再也没有那样的汤,那样的味了……

那时,母亲的剪刀是我们全部的热望:是温暖的衣衫,是美味的食物。

如今,那把剪刀已经很老了,老得像母亲掉光了牙的牙床,再也咬不动任何东西了。它静默的躺在五屉柜的最下一层的抽屉里,凝视着相伴相随的老朋友:抵指箍、针线、鞋样袋、绣花绷,似乎要洞开尘封的岁月,看见自己最初的模样……

至今仍与母亲如影随形的老器物,还有一弯镰刀、一柄铁锨、一把锄头,它们和母亲一起在土地上耕耘、播种、收获。那漫长的光阴,都氤氲在厚厚的黄土里,长出一茬又一茬蓬勃的新苗。土地在,母亲的希望就在。母亲的人生何其艰难,但她痛而不语,苦而不言,微笑着在泥土里,站成一棵树,成为父亲、我们兄妹的支柱!

母亲,我们靠你而活!

土地上求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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