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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薛晓

发表于:2017-06-19 12:00 [ 只看楼主] 4308 0 0

佛说人世间八苦生老病死轮回渡

怨憎会五阴盛苦

——「求不得命数,爱别离相疏。」

沿忘川入迷途

三生石雕刻这执迷不悟

又说菩提树下看花开又花落顿悟

伏心明志了觉悟

——「姻缘两相负,因果三生途。」

魂消际听雨疏

终了却再踏轮回路

天地虚无

再无一人能与你命理重复

双剑背负步入雨雾

是归途

前世血海深仇水火难容的余温

都随着轮回入世成话本

或耸人听闻 或满面泪痕

故事总有些唏嘘遗恨

重生后似曾相识的气氛

命孤煞油尽灯枯映前世迹痕

不甘满心身

缓气息轻声吐露誓言说要灭满门

幸而虽已过倥偬百年 红尘之路漫漫 此生还不晚

幸而终得清风明月怜 眼底星河微闪 相顾无言映清寒

幸而稚子虽蓬头垢面 可魂魄初得返 尚未被血染

是妖是邪难辨

他笑容璀璨

怅然间心中陌生怀念

该说是庆幸是命数或是前世罪赎

才能此生去血污

——「执念遣花坞,愤恨散亭湖。」

隐尘世作师徒

如影随形似脱胎换骨

该说是害怕是欣喜或是难放报复

才会刻意装糊涂

——「小心藏错误,仔细掩疏忽。」

不畏残魂痛苦

只怕这美好掺变数

却未猜出

他也刻意入戏只陪你演出

一场落幕 再揭序幕

真情付

一开始防备疏离

本能着保护自己

就像狼群遗孤却误闯人世

无靠又无依

角落里独自蜷缩着将伤口轻舔舐

到后来戒备放弃

才发现温暖不息

终于深信不疑这来之不易

可怜又可惜

回忆起终其一生未尝过的甜蜜

还是贪乐爱玩的年少 岁月安稳正静好 山涧多嬉笑

可是病痛夜晚终缠绕 少年忍散魂之痛的彻夜声哭嚎

于是虽然注定会早夭 也平静接受了结局的来到

熹微天光破晓

晨雾起轻潮

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上一世崩溃尖叫发誓天下作陪葬

最终只招灵痴妄

——「心头血流放,一魂三魄殇。」

暗夜无光漫长

彷徨绝望却期待微光

这一世干净天真善恶都随他预想

少年无心作思量

——「懵懂少年样,残忍天真藏。」

烟消云散迷惘

笑容纯粹泪两行

命散虚妄

十年相伴两方入戏一人无知

终局圆满怅然若失轻声叹息

佛说人世间八苦生老病死轮回渡

怨憎会五阴盛苦

——「求不得命数,爱别离相疏。」

沿忘川入迷途

三生石雕刻这执迷不悟

又说菩提树下看花开又花落顿悟

伏心明志了觉悟

——「姻缘两相负,因果三生途。」

魂消际听雨疏

终了却再踏轮回路

该说是庆幸是命数或是前世罪赎

才能此生去血污

——「执念遣花坞,愤恨散亭湖。」

隐尘世作师徒

如影随形似脱胎换骨

该说是害怕是欣喜或是难放报复

才会刻意装糊涂

——「小心藏错误,仔细掩疏忽。」

不畏残魂痛苦

只怕这美好掺变数

天地虚无

再无一人能与你命理重复

双剑背负步入雨雾

是归途

若有一日,红尘再遇。

擦肩过。

他再次遇见晓星尘时,年方五岁。

距离义城一役已过了许多年,那段往事久远的就像是一个传奇,被时光弃置在某个角落里,落上了经年的灰。当年的动魄惊心,今时就连茶余饭后也不再有人提起,因为毕竟都是往事了。

那真的是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久到薛洋尸骨成灰,宋岚青丝化雪,久到晓星尘从一片混沌中苏醒,借着虚空中一股不知名的灵魄之力再塑仙身,重回这滚滚红尘。

人生百年,转眼倥偬,他与旧友斟一壶清茶两两对望,他添了沧桑,他却一如初见,相顾无言,泪已千行。

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沉默许久,晓星尘抬起眼,眼底闪烁着漫天星河,比过往更加明亮。

宋岚满怀感慨:“我曾为你的眼睛内疚了许多年,没想到如今你复生又复明,实在太好了。”

白衣道长瞳光流转,缓缓从怀中一白一黑两把宝剑身上掠过,一把清丽洁白、冷如霜花,一把通体乌黑、天生不祥。

他轻声说:“前尘皆忘,就不要再提。”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晓星尘早已下定决心出外云游,自然没有过多停留,他婉拒了宋岚的盛情,宋岚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强求,只能送他一程。

行至郊外时,他们不偏不倚,竟又遇见了那个命中的劫数。

劫数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还是个伶仃稚子,却被一路拖行着往荒野走,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很可怜的模样。

“请问,这是怎么了?”晓星尘心底仁善,立即上前拦下了村民,宋岚长眉一蹙,显然是不愿见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但晓星尘终归是拦下来了,于是他们听到一个添油加醋的乡村志怪故事,地上拖着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他是遗腹子,母亲生产他时胎位不正,耗到油尽灯枯,母子二人都不幸身死,他没了气息半个时辰,竟然又突然哇哇大哭,死而复生。村里半仙说这孩子前世造孽太多,今生命格孤煞、亲眷疏离,是个祸星妖孽。

多亏村民心善,容忍他百家饭千家衣长到八岁,也不在意他个性孤僻古怪,可他实在命运不济,前几日竟然招惹了瘟 疫,病的半死不活,再不处置恐将村民都染上,只得拉到荒郊野外去,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让他再为祸世间。

孩子躺在地上,慢慢喘了一口气:“你们最好、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杀不了我,我会让你们都死的很难看的。”

他的声音很低,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但口吻却是那样轻佻而笃定的,仿佛陈述的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晓星尘对上他的眼,亮的令人不寒而栗,写满了阴狠与怨毒,像是荒原上最后一匹游荡的孤狼,随时都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他满脸泥污、蓬头垢发,其实是看不大清脸貌的,但那样一双熟悉的眼睛,令宋岚不由得浑身一震,拂雪腾地出鞘,剑指稚子眉间,咬牙道:“……竟然是你。”

孩子不甘示弱,用尽最后的力气瞪回去,眼神陌生而凶狠。

这个孩子有一种让人憎恶的气息,那是属于某种冷血的、恶毒的动物,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某个被诅咒过的名字。

——薛洋。

他不怕死的挑衅更是引起了村民的怒火,恨不得当场将他打死,然而晓星尘拦在他们前面,半屈下膝,向着低到尘土中的稚子伸出了手:“把这个孩子交给贫道,是妖是邪,由贫道来辨。”

孩子不握他的手,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看:“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晓星尘偏着头微微一笑,容光璀然,目似晨星,孩子怔怔瞪大眼,心中怅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怀念。

趁他走神,晓星尘当即反手一掌,劈晕了他。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一世凤凰巢』

宋岚不喜欢这个孩子。

那时候宋岚已经不年轻了,眼角额上也早已爬上层层岁月痕迹,他仍是凛然正气的傲雪凌霜,晓星尘也依旧清风朗月,眉眼如初,但彼此都默契对少年时的梦想绝口不提——他们曾那样残忍地直面过人性最阴暗与恶毒的一面,也曾刀剑相向、口出恶言。纵然薛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责,但裂痕将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终归回不去了。

晓星尘垂下眼,不再去想那些。将孩子面上血污擦干净了,露出一副秀致的眉目,他竟然是一个出奇漂亮的孩子,难怪就算被断言命格孤煞,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愿意施舍他一口稀粥。

“像他吗?”晓星尘突然开了口。

宋岚一时没会过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恨道:“……虽然不像,却一样令人生厌。”

晓星尘微笑起来,榻上的孩子仍然昏睡着,长年的饥饿与疾病让他的身体虚弱异常,薄弱的小小胸膛艰难地起伏着,一下、一下……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但是最致命的,却并不是这些耽于表面的病痛。

“已经转了一世,长得和上辈子不像,也正常。”

“听我一句劝,别再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糊弄了。上辈子他那样坏,这一世也不会是个好人的,你难道非要等他再害你一次才知道后悔吗?”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晓星尘平静地说,“他的魂魄不全,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他的气息颤抖,体质虚浮,且命带凶煞,的确是早夭之象,这些我都知道,可你难道忘了薛洋上辈子是怎么样的?他屠尽常家满门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 他的上辈子活得很糟糕,但这辈子是个干干净净的新生,还没有犯过错。”晓星尘伸守托住额头,望着孩子的睡相,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既然这辈子我早早遇见了他,就不会让他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他前世秘法邪术用的太多,魂魄承担不起,早已大有损伤,死后堕入轮回,转世投胎后逐渐衰减,今生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宋岚愣愣地看向晓星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晓星尘面无表情。

“因为我的魂魄,就是他用禁术招回来的。”

宋岚面色一变,晓星尘像是浑然未觉,慢慢地说:“我相信人性本恶,但我也相信我自己。”

宋岚目光复杂的望向那一黑一白两把宝剑,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出声了。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他与宋岚谈了很久,黑衣道长终于服了软,临走前嘱咐他,如有危难,一定要立即知会他。

晓星尘一一应下,送别故友离开,再返身回房时,孩子已经醒了。

“你什么时候杀我?”见他回房,孩子立刻警戒起来,强作镇定的抢问。

“要是不杀我,你就放我走。”

他的喉咙受了伤,说出来的声音嘶哑艰涩,像是砂纸在刀锋上刮过。晓星尘蹲下身与他对视,孩子下意识地一抖,立刻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戒备地瞪视他。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你。”晓星尘靠着床沿坐下了,侧着头很温柔地一笑,“从今往后,由我照顾你。”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得不到好处的。”孩子很谨慎,仍旧不肯靠过来。他像只受过许多苦的小兽,尚未长出自卫的獠牙利齿,只能依靠本能躲避伤害。

晓星尘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糖果,放在掌心给他看:“我不会伤害你,你过来,我就把糖给你。”

男孩子面上闪过嫌恶的神情,皱着眉头道:“我最讨厌糖。太甜了。”

“你怕甜,越显出你人生的苦来吗?”晓星尘了然地微微一笑,正要把糖果收起,却冷不防被孩子扑了过来,一把抢走手中糖果塞进嘴里,兽似的白牙咬得糖果咔咔作响,他恨恨地瞪了晓星尘一眼,嘟着嘴不肯说话了。

晓星尘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孩子乱糟糟的头发。

“以前的日子不必再提,从今天以后,你就叫薛洋了。”

“薛洋?”他僵硬地念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眼底忽的掠过一抹暗色,白森森的牙在月下闪着冷光。

“道长,我最后说一次,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一定是会后悔的。”

晓星尘淡然一笑。

他说:“好,来日方长,我拭目以待。”

-

最开始他们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主要是薛洋心里别扭,不肯听话。他像只养不熟的小兽,随时想着要逃走,他们住在山里,地形晦涩崎岖,往往都是到了天黑,迷了路的薛洋被晓星尘拎着衣领带回来。

他逃不走,索性就住下来,想方设法给晓星尘找麻烦,晓星尘性子温和柔顺,面对小孩子家幼稚的挑衅只是微微一笑,不接招也不生气,薛洋一腔愤懑挥出去,宛如落在一团轻飘飘的云雾上,想闹都闹不起来。

日子虽然有些小波折,但岁月静好,这样细水长流的过下去,在乱世中已算弥足珍贵。

-

过了一段时日,晓星尘又一次集市上回来时,给薛洋带了一件小小道袍。

衣袂如雪,剪裁适身,和晓星尘身上那件是相同的制式。薛洋皱着眉头苦大仇深举起衣服看了半天,说:“我又不当道士。”

稚子被好好喂养了一段时日,逐渐盈润起来,露出一节藕似的白嫩手臂,盈盈发着光。

晓星尘道:“子琛所言非虚,你穿上道袍,的确有七分像我。”

薛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地噤了声。晓星尘装作浑然不觉,慢慢给薛洋穿上了洁白如雪的道袍,最后垂着头为他系腰封的时候,薛洋突然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晓星尘整理了好了衣裳,为他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说:“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好吧,你要养我,那就养着吧,横竖我不吃亏。”他咬着牙抵抗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输给了无尽的温柔,选择了退让与屈服。他上辈子没被人爱过,以至于从此遇见一点温情都恨不得飞蛾扑火,即使魂飞魄散也想多贪恋一刻。

哪怕梦总是要醒的。

隔了一会儿他问道:“既然以后我们要朝夕相处,你总得给我个称呼,你叫我薛洋,我叫你什么?”

晓星尘支着下巴,仿佛是在思考,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说:“名字不过代号,就叫我道长吧。”

薛洋没出声,眼瞳黑沉沉的。

『在此间遇水患痛苦受尽』

他十二岁。

薛洋的叛逆期来的太早,到了真正叛逆的时候反而柔顺起来。他越来越听话,越来越粘人,多半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常年的病痛消磨掉了他的锐气,他再不能像当年那样恣意妄为了。

那时候薛洋的身体已经开始显出衰弱的征兆了,每到夜晚,少年都会在痛苦中挣扎着醒过来,蚕丝般细密而缠绕地囚困住他,虽然不是痛的无法忍受,却怎样也挣脱不开。

他怕痛,怕死,甚至怕黑,什么都怕的不得了,也实在是因为这几年被晓星尘宠的太过,导致他一点苦都不肯吃,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少年第一次被散魂之痛惊醒时,哭嚎声撕裂了半个夜空,晓星尘守在他的榻前,任凭孩子的眼泪打湿他的手掌。

“道长,我会死吗?”

他睁着一双水雾迷蒙的天真眼睛,浮着一层薄弱的水壳,轻触即碎的。他不懂事,撒娇求哄的意味其实远大于恐惧,但晓星尘没有哄他,因为心里清楚知道薛洋的残魂之症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严重,瞒也瞒不过的。

薛洋的脸颊埋在他的手掌心里,半天得不到回答,终于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练剑的时候,晓星尘破例让他坐在一边休息,孩子巴不得偷懒,笑嘻嘻捧着脸坐在树荫下看着白衣道子舞剑,看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扁着嘴撒娇:“道长,我好无聊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霜华雪光一闪,倏然回鞘,晓星尘果然坐到了他身边,要给他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

这个开头没什么意思,但薛洋也不在乎,毕竟晓星尘肯讲故事就是天大的好事,再无趣他也会配合拍手叫好。

“他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十五岁那年,杀光了一户人家上下五十口。”晓星尘很平静地讲下去,“后来,他成了一个大魔头,人人都想杀了他。”

“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几个大侠杀了,死无全尸。”

薛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真好玩。”

晓星尘微微一笑:“你呢?你要是遇到这样一个魔头,你想不想杀了他?”

“道长都说是魔头了,那当然要杀了。”

“可是,他其实身世凄惨,从小被人打骂,吃了很多很多苦头,他之所以那么坏,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晓星尘看着薛洋的脸,“如果是这样,你也想杀他吗?”

薛洋莫名其妙地盯着晓星尘看,很迷惑不解的样子:“他们要死要活随他们去好了,关我什么事?我只要道长和我过得好就行。”

见到晓星尘眉头蹙起,像是不快的样子,薛洋见风使舵,立刻机灵地补上一句:“我错了,道长说他该死,那他就该死无葬身之地,道长说他是好人,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号的好人。”

薛洋歪着头活泼泼地笑着,那少年人盲目的倚赖、天真的残忍,都令晓星尘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他没有一点自主的决断,善恶正义全都脱胎于陪伴他长大的人,假如这一世薛洋仍旧遇人不淑,他必定又将生成另一个混世魔王。

晓星尘突然用力握住了少年的手,沉默了好久才说。

“还好我遇见你了。”

薛洋似笑非笑:“遇到了道长,我也很高兴。”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在窗玻璃上,在春日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那年薛洋十五岁,男孩子正值发育时期,清晨睡在床上,几乎都能听见骨头拔节的轻微声响。

晓星尘守在榻边,看着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头蜷缩成一团,生来残缺的左手死死地抓住晓星尘的手掌,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强忍着魂魄不全带来的巨大痛苦,每到夜晚都痛得心胆俱裂,仿佛灵魂被撕成粉碎。这种症状随着他的长大越来越严重,许多次他都痛到休克昏迷。

晓星尘不说话,他握着少年的手,一言不发。

-

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薛洋什么,包括因灵魄不全而注定早夭的命运。少年人听了以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某个暮色袭来的黄昏,薛洋坐在茅屋门口,托着腮看着远处连绵无际的山脉,说:“我不怕死的。”

晓星尘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的眼中倒映着一轮金色的夕阳,很轻很轻地说:“只是想到我死了以后,道长还会遇到很多人,也会待他们这样好,我就觉得很嫉妒。”

“不会的。”晓星尘浸在落日金黄的余晖中,清朗眉目也像染上一丝怅然,他抱着霜华,缓慢而坚定的说。

“以后再遇见任何人,都不会是你了。”

-

夜晚总是格外漫长,大概是因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等到熹微的天光终于地照亮了漆黑的房间,晓星尘才感到手掌上传来的握力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抬起眼,看见少年人紧紧闭着眼,汗水珠子般从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略带戾气的眉目笼着一片厌世的薄雾。

他低低的喘着,像是个久病的老人,因为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反而对生死看的格外淡薄。他拽了拽晓星尘,示意白衣的道长靠近来借他一个肩膀。男孩子其实已经生的很高了,不同于晓星尘的清癯,他是一种病态的消瘦,靠着晓星尘的时候,坚硬的骨骼硌得人生疼。

薛洋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早就不是儿时温软香甜、臂似嫩藕的稚子了,这个年纪再撒娇也很尴尬,少年有点畏缩地盘着长腿,不敢把全身的重量再肆无忌惮的压在晓星尘的身上。

晓星尘感受到薛洋的退缩,于是微微笑了一笑,也偏着脑袋抵着他,两个人像是一对骨血相连的亲生兄弟,在春日的雨夜中互相依偎。

他们听了好一会儿雨,薛洋才轻轻的开了口:“道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死了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大概是带上霜华,四海为家吧。”晓星尘在朦胧的天光中轻声说,“……又或者,去完成我当年的梦想,结识一两个知交好友,和他们一起创立一个门派——一个没有偏见、不在乎出身的理想世界。”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就可以去做这些了,”薛洋问,“你不觉得我是个累赘,拖累了你吗?”

“世间上的这些事,在我眼里并无轻重之分。”晓星尘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像在凝视着某个不知名的故人,“能够看着你这样平安无虞地长大,我觉得很满足。”

“但我很快就会死了,不管我长成一个谦谦君子,又或者长成一个混世魔王,我都活不过十八岁,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对我来说,或许只是一段岁月,对你来说,却是一次人生。”晓星尘说,“你长成一个混世魔王,吃很多苦、杀很多人、被很多人恨,到了临死前,回想这一生都过得很痛苦,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道长,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死的。”薛洋把脸埋在晓星尘的颈窝里吃吃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晓星尘发现肩膀处一片湿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青年人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当年他来时是这样的,如今他要走了,竟然也是这个模样的。

他很缓慢地呼吸着,青年人薄弱的胸膛上下起伏。一下、一下……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晓星尘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薛洋苍白的脸庞,眼睫低垂,面无表情。

青年慢慢地挤出一个微笑,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唇角不自觉露出一颗稚气的小虎牙,分明还像个孩子。

晓星尘一言不发,静静等他开口。

他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晓星尘。”

梦终于要醒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薛洋缓慢地喘着气,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拧烂再重新缝合,连呼吸都痛的撕心裂肺,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很专注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轻轻说,“我是薛洋。”

晓星尘缓缓垂下眼帘:“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薛洋转眼看他,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是薛洋惯用的,恶劣而不可一世的微笑,唇角微微一勾,露出天真的虎牙,像是懵懂而无心机,又像是恶毒到了极点,随时想着择人而噬,“我不是什么投胎转世,我就是薛洋!我走了太多邪魔外道,又被人打得魂灵凋落,所幸天不亡我,我游荡多年,终于在魂飞魄散之际遇到了这具刚死的身体,拼着一口气,夺舍上了身。”

他绝望又张狂的厉声大叫:“要不是我法力全失,这具身体又残破不堪,我早溜出去杀人了!道长,你真可怜,上辈子已经被我毁了,这辈子却还要和我这种人纠缠不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恶心透了——可你怪谁呢?我劝过你杀了我,是你自己不肯啊!”

晓星尘平静的望着他,眼睫微抬,目光虔诚慈悲似万重法,遇者可获无量功德。

薛洋心头一颤。

他不敢置信似的、很慢很慢的说:“……难道这些,你也都知道了?”

晓星尘唇角扬起一个很温柔的微笑,就像过往那些日子安抚黑夜里惶恐而绝望的少年那样,他温和的笑了:“我都知道。”

在他死后的漫长岁月里,薛洋崩溃、尖叫、发誓要杀尽天下人为他陪葬,但最终他只是翻遍古书异录,以心头血作引,自散一魂三魄于虚空中招寻晓星尘的亡灵,在许多许多个漫长无光的夜里,他躺在法阵中瑟瑟发抖,感受着生命与热一点点从身体中流失。他不怕死,却害怕即使魂魄散尽,那个人也永不归来。

“你知道我是薛洋,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是个多恶毒的魔鬼吗……”他的声音发着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晓星尘平静的脸庞,到最后,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泪顺着脸庞簌簌地往下落,“你应该恨我的……”

他望着青年人悲恸的脸庞,思绪却不合时宜的回起很多年前,宋岚问他,你为什么还要和这种人纠缠?

那时候他没有回答。

轮回报应,谁能说得清?薛洋曾害他魂消魄散,这一世是要受报应的,可他偏偏又曾为他逆天改命,自取心头血,只为唤回亡灵,那么这一世,又是他欠了薛洋。

纠纠缠缠、因果报应,他们的命线死死纠缠在一起,于是再也解不开了。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都释然了。

“薛洋做过很多很多的错事,他罪恶滔天,死不足惜。但人死如灯灭,一切皆空,我不原谅上辈子的你,却也没恨过这辈子的你。”晓星尘向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青年人惨白而消瘦的脸颊,“这辈子你做的很好,是个好孩子。”

薛洋浑身一震,他浑身发抖,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脸庞慢慢靠近了晓星尘的手心,轻声呜咽了起来。

晓星尘感到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的手心,他没有说话。到了这个时刻,爱恨早就渺然,薛洋作过恶,被很多人憎恨,甚至给过自己无尽的苦痛——但现在的他只是个垂死的病人,这一生干干净净,生命里只有一个晓星尘。

晓星尘说:“因为有你,这十年我过得很好。也许很多年后想起都会觉得快乐,谢谢你。”

薛洋怔怔地望着他,眼里带着一点迷惘、一点犹疑,但是过了很久很久后,他最终长长的叹出了那口气,淤积在胸口百年之久的浊气霎时烟消云散。

一切都要过去了。

  青年眼中噙着泪,但还是快乐地笑了起来,笑容很纯粹,唇角露出一颗稚气天真的虎牙。

“上辈子很糟糕……但这一生很好、很快乐,我很满足,谢谢你。”

他像是疲倦极了,慢慢的阖上了眼,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是对小小的白蝴蝶,不自觉地颤抖着,最终像是要亲吻一朵初开的花,缓缓落了下来。

薛洋死了。

晓星尘一言不发,在他的尸身旁坐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站起身,背上了霜华与降灾,步入了浩渺的雨雾中。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万物在雨中连绵不绝的生,谁也不在乎是否曾有人无声无息的死。

雨没有停的意思。

END.

故事大致讲的是,薛洋为求复活晓星尘,自寻邪门秘术,致使自己元灵受损,与忘羡一战落败,临死前夺舍上了一个婴孩的身体,却因为魂魄不全饱受折磨,所幸这一世他遇见了复生的晓星尘,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相敬如宾的过了十年。

薛洋背负着他的秘密,就像前世在义城那样,活的满腔欢喜而又如履薄冰,他的软弱与矜傲都不允许自己向晓星尘坦白,他害怕晓星尘再次用那样嫌恶的眼神望着他。虽然晓星尘什么都知道,但他依旧扮作真的被薛洋欺骗,他不揭穿,因为经历了这一切,他早比薛洋活的通达。

最终薛洋向他坦白一切,是终于有了悔悟的意思,他把他自以为最大的不堪血淋淋地捧给晓星尘看,却不知道晓星尘早就原谅了他的一切。这一生他过得很好、很幸福、很满足,虽然短暂,却远胜过千万年的孤寂苦旅。

牵挂已了,他终于能安心的饮下孟婆汤,走过三生路了。

薛洋一死,这一世的故事也就完了,他这辈子没有作过恶,下辈子也许会托生的很好,又或许很多个轮回转世后,他又与晓星尘不期而遇,那时候的他已经补全了魂魄,忘却了所有前尘,他甚至做了一个好人——但是不管是怎么样,他再也不会是薛洋了。

就像晓星尘所说,我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你了。

我感觉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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